江刚翠：爷爷的苹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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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通野鸡

2018-04-22 20:44:54 来源：微昭阳转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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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我家房屋的后山有一片苹果园，那是我爷爷种的。

爷爷小的时候，村里建了一个水土保持站，国家派专人来看管，并在这个站的周围栽种了苹果树。爷爷把他们扔弃不要的树苗捡来，学着他们在后山也栽了一片苹果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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开始的时候，爷爷学的有模有样。可没过几年爷爷种的树与人家的相比就大相径庭了，人家的树干粗壮，枝条繁多，眼看就要开花结果了，爷爷种的细长个高，整个一个营养不良，开春了没有要开花的迹象。

爷爷慌了，他托人找关系，终于联系上了水土保持站的一个工作人员，爷爷忍痛割爱，把家里唯一值钱的一个箱子送给了那个人。因为这事，奶奶和爷爷还打了一架，那个箱子是奶奶唯一的嫁妆。

那个工作人员告诉爷爷他们种的树在开春都要施肥浇水，每年年末都要剪枝，可爷爷种的果树除了爷爷经常靠蛮力担水浇灌外，什么都没有做，剪枝爷爷更不会了。这可把爷爷急坏了，多亏那人亲临爷爷的果园传授爷爷如何剪枝的技术。那个工作人员还告诉爷爷一个秘密就是用大粪浇灌出的苹果比用肥料种植的苹果要甜，这个秘密可把爷爷乐坏了，也把爷爷累得够呛。

当时爷爷家穷，哪有钱买肥料，乡亲们种点包谷洋芋都是靠人、蓄的粪便来充当肥料的。那时的人们起早的原因只有两个：一个是到大路上、山坡上捡牲口的粪便，另一个就是上山砍柴，柴既可以烧火做饭，烧出的灰也可以用来作庄稼的肥料。因此爷爷便是村里最先早起的那个人，当别人扛着撮箕上山时，爷爷早已回到家里整理捡回的粪便和砍回的柴草了。

渐渐地，村里的其他人对爷爷有了抱怨，他们在私底下常常埋怨爷爷把村里的粪便全拣光，这让他们怎么活......这些话传到奶奶耳朵里，奶奶再告诉爷爷。爷爷心里开始变得忐忑不安，半夜就睁着眼睛在床上纠结要不要起床的事......经过激烈的思想斗争后：爷爷决定单号砍柴，双号捡粪便。可是决定是一回事，真要做起来就难了，每当单号砍柴时爷爷见到路上牲口拉下的湿漉漉的粪便就不忍离去......

渐渐地村里的埋怨声少了，大家都对爷爷的勤劳竖起了大拇指，都称爷爷是村里的铁人。

功夫不负有心人，在爷爷的精心呵护下，爷爷的果园终于在第六个年头的春天里开出了几朵小花......爷爷每天都要到果园里看看，一天又一天、一月又一月，果园里的果树不负爷爷的期望结出了几十个苹果，虽然看上去不像水土保持站的水嫩个大，但毕竟是结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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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苹果就要成熟了，爷爷选了个好日子准备把结出的苹果迎接回家作贡品。那时父亲六岁多了，跟在爷爷后面屁颠屁颠地向果园走去，还没到果园就听到爷爷大声地骂人，那声音像狼嚎一样在山里回荡，让人听得毛骨悚然，父亲吓得大哭起来......周围看热闹的人渐渐地多了，奶奶火急火燎地赶来，看到果园里光光的树枝，一屁股坐在地里哭得死去活来......

爷爷第一年辛辛苦苦培育的苹果就这样不翼而飞了，那年之后爷爷不再谦让了，他起的比以往都早，不管三七二十一只管天天捡粪，一半直接埋到果树下，一半带回家留作种包谷和洋芋的肥料，村里人见爷爷捡的粪便也不是太多，也没有什么好埋怨的。除了种好庄稼，爷爷的时间都花在苹果园里，不是捉虫浇水，就是拔草松土。

爷爷的苹果树像是会听话一样，居然长得比水土保持站的还要茂盛。春天里，放眼望去满园的苹果花开得鲜艳美丽，招蜂引蝶，热闹极了。

爷爷整天笑得合不拢嘴，他把更多的时间和精力投入到苹果园。花儿谢去，枝头挂满了一个个毛茸茸的小苹果。时间在爷爷的指缝间一天一天的溜走，苹果在爷爷汗水的沐浴中幸福地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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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天到了，一个个苹果像一个个绿灯笼挂满枝头，不仅招惹路人也引来了成群结队的鸟儿，有些高处的苹果被鸟儿啄得残缺不全，有些路边低矮的苹果被路人顺手牵羊摘走......爷爷急的嘴唇起泡。还是奶奶聪明出了个主意，找了一些干草扎成一个个稻草人树立在果园里，把鸟儿们吓跑了；爷爷白天黑夜的守在果园里看苹果，路人也不敢再干顺手牵羊的事情了。

终于等到了水土保持站的苹果出售了，爷爷种的苹果比他们的好，但是价格却没有他们的高。爷爷把人家选了剩下的小苹果摘下来送一部分给家族里的老人们，其余的都装在瓦罐里储存起来留着过年吃。这一年里，父亲终于穿上了出生以来的第一件新衣服，大年三十的晚上，爷爷家的饭桌上第一次有了白米饭和肉，可让周围的人家羡慕了好久......

爷爷第一次品尝到了劳动的快乐和意义，其实苹果园给爷爷带来的不仅仅是物质上的满足也有精神上的支持......他在内心里对他的果园竖起了大拇指，并在心里发誓一定要用毕生精力守护好他的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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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这样，爷爷凭着他的果园带领全家过上了“富裕”的生活。

在爷爷的带动下全村的农户家家都种上了苹果树，爷爷也顺理成章地成了栽种苹果的专家，他被大家轮流请去指导。渐渐地，爷爷在村里的地位越来越高，村民的日子渐渐好起来。

苹果的价格随着市场的需求量逐渐提高，市场越来越广阔，在爷爷的带领下，全村集资买了一台拖拉机专门拉苹果出去买，拉到外面去卖的苹果价格都比人家来村里收购的高。

是苹果这个产业改变了全村百姓贫苦的日子，当时爷爷所在的村先富起来，周围的村都纷纷效仿大量栽种了苹果树......

物以稀为贵，当一批又一批的绿苹果如雨后春笋般拔地而起时，很多地方已经改良了品种，栽种了红富士。自红富士问世后，绿苹果的销路变得越来越窄，价格越来越低。

爷爷也老了，他把他心爱的苹果园传给了父亲。

此时的苹果园似乎也如爷爷的年龄一般，显得多少有些老态龙钟。

父亲多半时间在村里的小学代课，他的志向不在果园，他打心里喜欢上了教书这门职业，他打算通过自己的努力和进修，争取早日转正。

爷爷虽然腿脚缓慢，但是他还是照例每天都到果园去看看......爷爷经常督促父亲给果园浇水，给果树剪枝。父亲为了不让爷爷伤心总是应付式干活，渐渐地果树没有了往昔的苍翠和生机......爷爷开始埋怨父亲。

“你怎么就不能用点心啊！......那是咱家的苹果园呐！”爷爷几乎是带着哀求的语气对父亲说。

“咱家的苹果早就过时了，要么改良栽红富士要么就砍掉！......”父亲把心里憋屈的话一股脑儿全说出来。这是父亲第一次顶撞爷爷，声音也像炸炮仗似的落地有声。

可是父亲的话还没有说完，爷爷当场就晕了过去。奶奶大声哭起来狠狠地打了父亲一巴掌，全家人顿时乱做一团。父亲急忙背起爷爷冲出家门往镇上的卫生所跑，妈妈赶紧哭着跑去叫村里的另一个会开拖拉机的司机。

当时爷爷家离卫生所好几里路，父亲背着爷爷早已满身大汗，爷爷在父亲的背上慢慢的苏醒过来，渐渐的有了知觉。

“孩子，别忙了......背我回家吧！”爷爷有气无力地说着。

“爸，别说话，到医院就好了......别怕，医院有医生在!”父亲哽咽着说。

“我对你没有别的要求......看好苹果园......别忘了，苹果园是......是咱家的命根子......”爷爷的话越来越小声，气息越来越弱。

“爸，你挺住啊......你一定要挺住啊！”父亲感觉背上的爷爷越来越沉，但是他却不敢停下。

当妈妈和村里的拖拉机追上父亲和爷爷时，爷爷已经在父亲的背上睡着了，永远的睡着了。

从此，父亲就活在对爷爷的愧疚之中，一方面父亲拼命地在果园干活，一方面父亲对果园又充满着无尽的怨恨。

父亲最终没有砍掉一颗苹果树，他像照顾一个个老人一样，慢慢地护送着他们干枯死去。人有生老病死，苹果树也有......

根据市场需求，村里的人家都改良了苹果树的品种，他们出于好意纷纷劝父亲砍了那园苹果树，可父亲没有同意。

我不知道父亲在爷爷死后是如何忍痛割爱放弃教书的......我只知道就在父亲从学校回来的第二年，所有的代课教师都转正了，个个都堂堂正正地成了国家公职人员。

父亲常对我说的话就是好好读书，千万别再载苹果树......

在父亲的严厉要求下，我居然成了我们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

我们韩家在村里有了两个第一：一个是第一家栽种苹果树；另一个是第一家出了大学生。父亲非常高兴，他把家里过年的猪杀了一头，邀请全村老老小小来家里吃饭，场面非常热闹。从不沾酒的父亲竟然喝了一整瓶白酒......

当村里的人们都散场各自回家时，空空的院子里却没有了父亲的身影。我有些着急正要出门去找，母亲拉住了我说：“我知道你父亲在哪!”

母亲带着我直径向苹果园走去，八月的星空繁星点点，苹果园周围的玉米像一片片森林......夜好静，只有几只蛐蛐的叫声。

走进果园我才发现原来果园早已如一个迟暮的老人：枝叶枯萎，看上去离大去之期不远的样子，稀疏几棵果树零星挂着几个苹果，但一个个都显得营养不良......果园里却没有一颗杂草，可见父亲对果园的用心之专。

突然耳边传来父亲哭泣的声音，我鼻子一酸抬头看见不远处的爷爷坟前跪着一人，那便是父亲。我刚要大步走向父亲，母亲又一次拉住了我：“儿啊，别去打扰他，咱娘俩就在这坐着等他吧！......”

我和母亲依偎坐下，母亲瘦弱的身体竟在发抖，我赶紧脱下外衣给母亲披上，不小心碰到母亲冰凉的脸颊竟是湿漉漉的。

“儿啊，你父亲这辈子苦啊，就为这果园......他气走了你爷爷，又放弃了他热爱的工作......”母亲说得断断续续。

往事一幕幕浮现在眼前：自从爷爷去逝后，我就再也不见父亲的笑容，父亲总是弯着背在果园里不停地干活......

夜渐渐的深了，眼前的果园也变得模糊起来，父亲的哭声却越来越清晰。

就在我大三那年的冬天，我接到了家里的电话说奶奶病重速回。我连夜赶火车回到家已经是第二天的傍晚，暗黄的灯光下，八十二岁的奶奶躺在床上早已骨瘦如柴。我坐在奶奶的床榻上望着父亲心急如焚的样子，我心如刀绞。握着奶奶干枯冰冷的手，我更多的竟是对父亲怜悯。

可能是奶奶感受到了我的到来，慢慢的睁开眼睛，嘴角努力的抽动，很想说话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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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急忙倒了一杯温开水过来用小勺喂她，可是此时的奶奶已经不能吞咽，水顺着嘴角流了出来。我的眼泪在眼眶打转，眼前的奶奶变得越来越远、越来越小，也许是回光返照，奶奶居然能够说话了。

“孙儿回来了吗？”奶奶看着我说，却不认得我了。

“奶奶，我是小松，我回来了！”我双手紧紧的握住奶奶的手。

“平平在吗？”奶奶四处找父亲。

“我在......”父亲赶紧过来拉着奶奶的手。

“好！......平平，妈知道这辈子你过得苦啊，别怪你爸爸！......”奶奶说话很辛苦，总是说说停停，断断续续，但是吐字却异常的清晰，“还记得你九岁那年生病......村里年龄和你差不多的因为没钱看病都死了......是咱家的苹果救了你的命，你爸爸经常说如果没有那一园苹果，就没有你啦......”

“小松，你要好好读书，让我们老韩家光宗耀祖，让你父亲......”奶奶使出了全身的力气说完了她最后的遗言。

奶奶就这样安详地走了，虽然最后那句话没有说完，但是我能懂。

后来才听母亲说在父亲九岁那年，村里的小孩莫名其妙的生了病，其他家的孩子因为没有钱到城里的大医院看病，很多都病死了，爷爷低价把整园的苹果提前卖给水土保持站的收购员，筹到钱到城里的医院给父亲看病，父亲在医院住了整整两个多月，花光了家里所有的钱，但是保住了他的命，爷爷对苹果园因此有了特殊的情愫。

我终于明白：爷爷对父亲的爱有多深，对苹果园的感激之情就有多重。

大学毕业后，我被分配到了家乡的农科院工作。

父亲开始不太乐意，因为他希望我能当一名人民教师，帮他完成教书的梦想。

不知不觉中，农村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农民的生活蒸蒸日上......

我们村被规划为苹果产业村，要求大力发展苹果产业。

我作为农科院的工作人员终于找到了英雄有用武之地的感觉。可是当我成为一名驻村队员雄心壮志的到我们村时，父亲却因此生我的气一病不起。

我知道父亲此生与苹果结下了一段孽缘，我也懂得父亲与苹果之间那份复杂的感情，那是一种爱与恨交织在一起的矛盾的感情，我更理解奶奶临终前没有说完的话，我想用我最大的努力去解开父亲心中的那个疙瘩。

当浩浩荡荡的挖掘机开到我家的苹果园时，往日的勃勃生机早已荡然无存，一棵棵干枯垂死的苹果树像一个个干尸仍旧保存着他最后的威严，爷爷的坟头放着几个绿苹果，插上的香还冒着青烟......眼前的一切模糊了我的视线，我知道父亲已经来过了！

挖掘机工作的效率岂能是人工能比的，短短几个小时，满园的苹果树一一倒下掩埋在泥土里。